無所不能的父親
文丨田文華
上世紀八十年代，在一個被群山環(huán)抱、與世隔絕般偏僻的小山村，夜幕像一塊沉重的黑布,，沉甸甸地壓在錯落有致的農舍上。
那間昏暗的農家小屋里，昏黃的燈光如燭火般搖曳著,，一張錄取通知書靜靜地躺在簡陋的小炕桌上。那紙張仿佛承載著整個家庭的命運,，在黯淡的燈光下散發(fā)著一種奇異的光芒,。
他的父母坐在炕沿邊，臉上并未浮現(xiàn)出人們料想之中的那種喜悅之色,，反而是對著通知書不停地唉聲嘆氣,?；椟S的燈光映照著他們爬滿皺紋的臉，那深深的皺紋仿佛被愁苦又加深了幾分,。
錄取通知書上標著五千元的委培費,，這對他的父母而言，無疑是一個仿若天塹般難以逾越的巨大難題,，令他們愁容滿面,。母親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通知書的邊緣，眼神中滿是無奈與憂慮,；父親則緊蹙著眉頭,，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幾個數(shù)字，嘴唇微微顫抖著,，仿佛那是一組能將家庭拖入深淵的惡魔數(shù)字,。
若能拿出這五千元讓孩子入學，孩子便可實現(xiàn)農轉非,，吃上商品糧,，并且由國家包分配工作。那將意味著孩子可以告別這片貧瘠的土地,，走向充滿希望的新生活,。但倘若放棄這個機會，孩子就只能像祖輩那般,，一輩子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,，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。那是一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,，祖祖輩輩在這片土地上重復著相同的命運,，春種秋收，汗滴禾下土,，卻依然為溫飽而掙扎,。
親戚鄰居們紛紛規(guī)勸他的父親：“算了吧，省下這筆錢,，能蓋四間寬敞的大瓦房,，還能娶一房媳婦，何必如此自討苦吃呢,？”鄰居大叔拍著父親的肩膀,，眼神中帶著幾分勸說，幾分不解,；嬸子們則拉著母親的手,，低聲絮叨著在這小山村過日子的種種實惠，描繪著若有那筆錢能過上的舒坦日子。
在那幽微暗淡的燈光下,，他的父親默默飲著燒酒,。破舊的酒壺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光，他拿起酒壺,，緩緩地倒酒,，酒水落入粗糙的瓷碗里，發(fā)出“滴答滴答”的聲響,，在寂靜的小屋里顯得格外清晰,。他一口飲盡碗中的燒酒，緊抿的嘴唇沒有發(fā)出一點聲音,，只是眼神黯淡而堅定,。他則宛如一只孤立無助的羔羊，眼巴巴地凝視著父親,。他蜷縮在炕角,，單薄的身體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更加瘦小，眼睛里噙著淚花,，那淚花在眼眶里打轉,，卻倔強地不肯落下，仿佛是在等待命運對自己的裁定,。
次日,，天尚未破曉，天邊還只是泛起一抹魚肚白,，夜色還未完全散去,。他的父親便推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出門了。自行車的鏈條發(fā)出“嘎吱嘎吱”的聲音,，在清晨的靜謐中顯得格外刺耳,。父親的背影在晨曦的微光下顯得有些佝僂，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,，破舊的鞋子揚起一小片塵土,。母親告訴他：“你爸借錢去了，說哪怕砸鍋賣鐵也要供你念書,?！蹦赣H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，眼睛里滿是擔憂與期待,。
天黑了,，夜色像墨汁一樣濃重地涂抹著大地。他的父親才歸來,。他的腳步顯得格外沉重，（略）上顛簸著。跑了三家親戚,，借到了六百元,，那幾張皺巴巴的紙幣被父親緊緊地攥在手里。
他走進家門,，顧不上擦去額頭上豆大的汗珠,，（略）的風塵，就坐在桌前狼吞虎咽起來,。父親的頭發(fā)有些凌亂,，臉上滿是疲憊，眼睛里卻透著一股執(zhí)著,。母親看著狼吞虎咽的父親,，勸解道：“要是不行就算了，種莊稼也不至于餓死,?！蹦赣H的手輕輕搭在父親的手臂上，眼神里滿是心疼,。
“哪怕榨干我這把老骨頭,，也要供孩子念書?！逼饺绽镌谀赣H面前略顯怯懦的父親,，此刻說出的話語卻堅定有力，擲地有聲,。他的眼神中燃燒著一種堅定的火焰,，那火焰仿佛能驅散眼前所有的黑暗與困難。
（略）途,，敲開了多少人家的門去借錢,，又遭遇了多少次無情的碰壁，陪著多少笑臉,，說了多少好話,，才總算把錢湊齊了。懷揣著這筆來之不易的錢,，（略）途,，那背影帶著全家人的希望漸行漸遠。
而他的父親,，卻自此背負起了沉甸甸的債務,，在困苦的泥沼里艱難求生。那時,，老家還未曾種植果樹,，一家人全年都在土地里辛苦勞作，可收獲僅僅能夠勉強糊口，家中根本沒有一星半點的余錢,。
但債總是要還的,，這是躲不過去的責任。
為了償還債務,，他的父親開始種起了煙葉,。炎炎夏日，驕陽似火,，大地仿佛一個熾熱的蒸籠,。他的父親彎著腰在煙葉地里，仔細地為黃煙打杈,，汗水濕透了他破舊的衣衫,，順著臉頰不停地滑落，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,。打完杈后,，又小心翼翼地把煙葉搬到院子里晾曬，那一片片煙葉在陽光下散發(fā)著獨特的氣息,。最后,，再把晾曬好的煙葉收集起來，拿（略）上出售,，換取那為數(shù)不多的一點現(xiàn)金,。
為了還債，他的父親還學會了養(yǎng)蠶,。每日晨曦微露,，他就背著那碩大而沉重的蠶簍子出門了。翻山越嶺,，四處尋找桑葉,，（略）上匆匆忙忙。大中午熾熱的陽光無情地烘烤著大地,，別人都在休息,，他卻不敢有片刻的懈怠。常常一不小心就被波刺毛（刺蛾幼蟲）蜇到,，那疼痛如針刺般傳遍全身,，讓他渾身抽搐，可他也只能強忍著,，（略）,，只為了能讓蠶寶寶有足夠的食物。
為了還債,，（略）養(yǎng)護工,。只要一有空閑,，他就背著篩子前往河邊篩沙。冰冷的河水濺在他的身上,，他卻渾然不覺,。篩好沙后，（略）上,，然后用鐵鍬一下一下地揚開，再用磙子仔細地將沙子攤平,。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艱辛,，只為賺取那一丁點兒微薄的辛苦錢。
為了還債,，他的父親毅然背井離鄉(xiāng),，投奔遠在北京的伯父，好不容易謀得一份差事,。每月拿到固定的收入之后,，他生活極度節(jié)儉，節(jié)衣縮食,，恨不得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半來花,。他把省下來的錢定期寄回家，等積攢夠一定數(shù)額,，就趕忙拿去還債,。
終于，歷經漫長的煎熬,，債務還清了,。他的父親也回到了故鄉(xiāng)。
看著身形清瘦,、滿臉憔悴的父親,，他的母親心疼得眼眶泛紅，淚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,。她一邊用粗糙的手抹著眼淚,，一邊帶著嗔怪的口吻埋怨父親。而他的父親只是笑了,，那笑容里透著一種如釋重負后的輕松愜意,，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：“遭點罪，忍一忍,，就過去了……”
參加工作之后,，他發(fā)了工資。懷著對父親滿滿的感恩之情,，他買了魚肉和酒帶回家,。當父親端起酒杯的時候,，他笑了，那是一種欣慰的笑,。笑著笑著,，眼眶中卻漸漸泛起了淚花，嘴里喃喃地說道：“不錯,，不錯……”
---END---田文華,，男，甘肅莊浪人,，畢業(yè)于南京政治學院新聞系,，現(xiàn)供職于某省直機關，業(yè)余時間筆耕不輟,，自娛自樂,，有百余篇小說、散文等在《人民文學》《十月》等報刊發(fā)表,，部分作品被收編入《讀者》《神州魂》等書籍,，先后發(fā)表新聞作品千余篇，出版書籍2部,，多次獲各類新聞,、文學獎。